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雙鞋，是希望你謹記，踏進這個門，就是陸家的人了，夫家是天，服侍丈夫孝順公婆是天經地義的事。你從小飽讀詩書，婆婆相信你會是個賢惠的媳婦。”
羅蘿眼角抽搐的一笑而過——這惡婆娘的意思是她今後得當冤大頭，讓東往就不能往西，讓往前就不能往後？
羅蘿望著手裏的舊鞋子，似乎嗅到一股酸臭味。猶豫很久，她臉色從容笑答道：“是是，婆婆說的是，玉嫻一定謹記。”說完，硬著頭皮接過鞋子，側身塞給了身邊小丫鬟。小丫鬟摸到鞋子眉頭微微一皺，退到旁邊去了。
接著是給公公敬茶，羅蘿暗暗搓了下手，她想洗一洗，可轉念一想，反正又不是自己喝。於是她從素香的茶盤上端了一杯茶，雙手奉與陸寧德：“公公請喝茶。”
陸寧德笑得十分慈愛，點點頭，喝了茶，也遞來見面禮，是個紅紙包的：“玉嫻，小小心意。今後把這兒當自己家，府裏哪裏有不周到之處，盡管說出來，一家子不要見外。”
羅蘿望著儒雅謙和的陸寧德，忽然發覺陸珩的模樣和說話的語氣和公公很相似。“多謝公公。”接過紅包，交與丫鬟。緊接著，羅蘿給陸老太太敬茶。
羅蘿跪下，端端正正，望著一頭銀發的陸老太太道：“奶奶請喝茶。”
陸老太眼睛瞇成了一條縫，接過茶抿了一口，也遞了個紅包遞過來，並且握著她羅蘿的手親切道：“孫媳婦真漂亮，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啊。你公公說的對，今後在這府裏，哪裏不習慣不合適就說出來，一家人不要見外，奶奶我呀不像有些人那麽多規矩，很好相處的。”
元安瀾美目一瞇：“婆婆你這話什麽意思，什麽叫有些人？誰啊？”
陸老太滿是皺紋的臉看上去像個老小孩，哼的一聲把臉一揚：“誰應就是誰嘍。”
元安瀾慍怒：“你——”陸寧德趕緊伸手拍了拍她。
羅蘿低頭裝沒看見，心道：原來婆娘跟老太太不和啊。自己身為媳婦兒還頂撞婆婆，還指望我對你言聽計從，真說得出口……
一旁奉茶的素香已然回到了元安瀾身邊，站在羅蘿身邊換成了另一個丫鬟。端著茶盤裏的四杯茶，顯然是要敬給大伯父和二伯父。
羅蘿一一照做，話說她長這麽大沒跪過誰，全給了姓陸這一家子了。
“大伯，大伯母請喝茶。”
“二伯，二伯母請喝茶。”
陳氏和李氏作為各房的當家，都拿出了見面禮。陳氏拿的是玉簪子，李氏拿的是塊玉牌。
元安瀾美目落在二物上，微微蹙眉，勞保服拉長嘴角幽幽道：“不是我說啊大嫂，你這玉簪子玉簪是不是有點老氣了，玉嫻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，一看就知道不合適嘛。還有二嫂你這玉牌，嘖嘖，水頭很一般嘛，我記得你房裏以前不是有塊上好的翡翠玉牌嗎？人家玉嫻是大門大戶出身，這些怎麽能入得了眼。你們沒有，可以跟我說嘛，拿這些作見面禮真是有失咱們陸府風範。”
陳氏和李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。而羅蘿的手僵在半空，替二人感到尷尬。
012
羅蘿一回房，就將收到的寶貝穩穩當當的放進了妝奩匣子裏。這些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寶貝，總有一天會成為她離開的盤纏，須得藏好了，以備不時之餘。
早飯，羅蘿和陸珩是在自己房裏用的。清粥小菜，蒸花糕小籠包蒸蛋羹蒸蝦餃，看起來十分鮮美可口。
到底不是在自己家裏，所以羅蘿很註意吃相，更不敢暴露自己的食量。畢竟如若她敞開了吃，就連陸珩那份也不夠她塞的。羅蘿對於吃的註意力，遠大於陸珩跟她話家常。所以她一面吃著，一面漫不經心聽著，偶爾點個頭，表示她在聽。於是，她才知原來陸府經營著綢緞莊生意，綢緞莊種類繁多，絲綢，布匹，刺繡等等，皆為上品，就連宮裏的皇帝，娘娘穿的都是他家的料子。
羅蘿雖然不懂生意經，但很會總結——反正陸府很有錢也很有權就是了。
“所以你一會兒要去綢緞莊？”一口滿是肉餡的餃子下肚，羅蘿砸吧砸吧嘴唇望著陸珩。
陸珩放下筷子，一臉歉意道：“是啊。我才學著接手莊裏的生意。現在又娶了你，如果不努力，娘又該說我沒個正行了。”陸珩說話間，有意窺探羅蘿的表情，卻只見羅蘿若有所思的吃著小菜，認為對方對自己戀戀不舍，忽然生出一些心疼，故而迅疾道：“你放心。我差不多晚飯的時候就回來，白天你在府裏好好逛逛，熟悉熟悉一下環境。”
羅蘿點頭，冷不丁對上陸珩含情脈脈的一雙眼睛。她一怔，十個腳趾抓地；直覺不會騙人，陸珩不會真拿她當娘子了吧。趕緊低頭喝粥，她含糊的嗯了一聲，算是含糊過去。
陸珩走後，羅蘿坐在鏡子前思量很久。是的，她對陸珩那雙眼神耿耿於懷，不經讓她再次審視自己的打算。且不說現在是非常時期不能動情，可就是動情，她也不會對著陸動情。他看上去真的太瘦了，尤其是早上一腳，仿佛她要是再大力點就殘了。不成不成，男人的魅力貴在發自內在，只是長得好看，還是白搭。
到了晌午，丫鬟小暖帶羅蘿去前廳吃午飯。小暖是上午敬茶時，幫著羅蘿收見面禮的人。兩人轉到前院的花園，小花園中心有座池子，周邊種竹栽樹，假山林立，鮮花盛放，烈烈日光照-射，也不覺得熱，反而涼風陣陣，十分舒爽。
不過羅蘿卻沒有閑情逸致四處欣賞，她心中一直迫切的想知道一件事，單看小暖生得秀秀氣氣，老老實實，於是就放心大膽的問了：“小暖，那些偷我婆婆寶物的山賊，外頭有沒有說怎麽處置？”
小暖退到旁邊，側著身回話道：“回少夫人的話，奴婢一直在府中服侍主子，外面的事，並是很不了解。不過昨天少夫人宅心仁厚替那些山賊求情，公主也同意了，想必死罪可免，活罪難逃吧。”
羅蘿不是很懂成語：“什麽意思啊？”
小暖眨巴眨巴眼道：“公主就算看在少夫人的面子上，雖然免了山賊的死罪，但也免不了那些些皮肉之苦。您想啊，人關在大牢裏，有誰不受刑的。我聽說裏面很恐怖的，什麽鞭撻，烙鐵，老虎凳還有好多好多殘酷的刑具。”說著小暖抖了個激靈，壓嗓道：“總之一個字，慘。”
小暖見少夫人不說話，以為嚇著了，便不再多言，只在前引路。羅蘿一雙收在藏在裙褶中捏成了拳頭，若山寨的兄弟真要受這些酷刑，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！要是能將他們救出來就好了。
惴惴不安的咽下一口唾沫，羅蘿心煩意亂呼吸，眸子一瞥，就看到前方不遠處，院墻角落下面有個洞，而洞的旁邊還放著好幾個半人高的鼓囊囊的麻袋。以為是看花眼了，羅蘿眨眨眼，又看，不由走上去瞧了個真切：“小暖，這是什麽？”
小暖停下順著羅蘿指的方向一看：“哦~那是狗洞呀，太夫人的旺財喜歡出去玩，這狗洞專門是留給它的。”
謔。連陸府的狗都有專用大門。羅蘿瞇眼看那洞，心覺得，這狗洞是不是有點大，要是瘦點都能勉強出入了。
出入？！腦子有什麽忽然間靈光乍現。羅蘿整個人精神抖擻起來，她跟上小暖的腳步，聲音輕快道：“小暖啊，我婆婆她們每天都待在府裏嗎？”
“是啊，公主和幾位夫人還有老太太都待在府裏。”
羅蘿暗暗蹙眉：“每天都在啊，那她們怎麽打發時間呢？”
小暖不假思索：“一般無事的話，公主會和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太奶奶打馬吊；再則就是睡午覺。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打麻將。”
“打馬吊啊。”羅蘿本還以為會有什麽高雅消遣方式，結果還不如她的山寨，在山寨還能釣魚打獵爬山玩水呢。“打馬吊好，四個人剛好湊一桌，既鍛煉手眼協調，也鍛煉腦子。”羅蘿一邊笑說著，一邊回眸看了一眼越來越遠的狗洞，她決定找機會試試那個狗洞。
這天中午，陸府的男人都不在，一大幫女眷一起用午飯，菜品大大小小擺了二十幾道菜，山珍海味，應有盡有。羅蘿粗野慣了，乍得看見這麽多吃的，恨不得擼起袖子，倒一大碗的酒，那才叫一個痛快。然而奈何大家都是小口細嚼慢咽，羅蘿也只能依樣學樣，然而她的胃口頗大，就在她胃剛有點感覺的時候，大家已經放下筷子，儼然一副吃飽了撐的模樣。她也只能悻悻放下筷子，學著她們的樣子，擦擦嘴，漱口。
元安瀾由著丫鬟伺候漱口，關切道：“玉嫻，飯菜課還合你胃口？”
“都好，謝謝婆婆關心。”
“下午沒事做，大家一起看看書吧，一起吟詩作對；或者不讀詩書，刺繡畫畫也行，也算打發時間。”
羅蘿用手絹擦嘴，暗暗心驚：怎麽你們不是要打馬吊，而是看書畫畫寫字嗎？要死了，我一個字都不會寫，一個字都不認得啊。羅蘿：“喜好詩書畫畫的都是才女，想必婆婆一定才女中的才女。”
元安瀾被哄得心花怒放：“瞧你你這張嘴真是太甜了，其實還好啦，詩詞歌賦不在話下，至於琴棋書畫嘛，這可就是你的強項了。玉嫻，早就聽說你畫的花能引來蝴蝶，我可真想親自目睹一下呢。”
頭頂宛若砸下來一個晴天霹靂。羅蘿張著嘴，不敢妄自接話：“呃…其實沒有那麽誇張啦。”
陳氏道：“有關於你的傳聞，容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，玉嫻你不用謙虛啦。”
陸老太笑得和藹可親，三角眼瞇成了一條線：“其實，我也很想見識見識孫媳婦的畫作呢。”
羅蘿低頭，莞爾一笑，只覺得頭皮發麻。尹玉嫻啊尹玉嫻，你要不要這麽優秀，你倒是拍拍屁股跑了，可我還在這兒哪。佯裝打了個哈欠，露出疲憊像，羅蘿揉著太陽穴，一臉歉意道：“真不好意思婆婆，昨晚我沒睡好失態了。”
電光火石，四個女人面面相覷，最後目光聚集到元安瀾這兒。元安瀾飛出一個眼神，轉而對羅蘿笑道：“呀，看我都疏忽了，你初來乍到也辛苦了，好好休息養足精神要緊。”
羅蘿如蒙大赦：“真是不好意思，太各位長輩們的興了。”陸老太卻道：“沒事的，孫媳婦，累了就去休息，身體要緊。”
羅蘿趕緊腳底抹油，溜之大吉了。然而殊不知，就在她走後，正堂裏的四個女人立刻圍在一起。
元安瀾眉目一凜，道：“先說好啊。這次不準賴賬，尤其是婆婆你啊，每次都詐和，還拿眼花當借口。這次要是再詐和可要賠的，大嫂二嫂可聽見了啊。”
陳氏李氏都吃過虧，點頭如搗蒜，陸老太則眼睛瞇成了兩條縫，高高顴骨掛著紅，說：“哎呀，知道啦知道啦。老太太我昨晚做了個好夢，今天肯定發財……”
這廂，羅蘿離開後與小暖一起回了房。羅蘿躺上床，一副疲倦得不行的樣子。並吩咐小暖自己睡覺不喜歡被打攪，她喜歡睡覺睡到自然醒。小暖得吩咐退了出去。羅蘿躺在床上假寐許久，聞著屋子幽幽紫檀香木的味道，她掀開被子，打開門，悄悄走了。
陸府宅子大，人相對較少，加之此時又是正是盛午，羅蘿一路並沒有見到下人。再次來到花園，她提著裙子貓著腰靠近狗洞，狗洞臟兮兮的旁邊還堆放三個麻袋，隱隱約約散發著一股動物難聞的潮濕味道。
哎，她心裏也是一百個不願意啊，可但凡是有點辦法，她也不會出此下策。把心一橫，牙一咬，羅蘿抱著裙子縮著肩弓著身子往洞鉆。羅蘿暗暗幸慶自己身形偏瘦，努力擠一擠，並不困難。腦袋是最先出去的，卻只看到一面墻——怎麽是墻？
她又努力擠了擠，腦袋又探出一點，才看清原來是個角落，而且還有說話人的回音，似乎挺熱鬧。
羅蘿使勁擠了擠，盛夏單衣緊貼著皮膚，肩膀幾乎貼著豁口硬生生擦過，把她疼得齜牙咧嘴，熱汗直冒，不過好歹肩膀是過去了，就只剩下屁股，羅蘿四肢著地，努力挪努力爬，一陣大汗淋後，可算把身子從洞口擠了出來，她站起身，迎面一陣風吹來，顧不得手上臟不臟，她左右擦著汗，只覺得神清氣爽。
啊，終於出來啦！回頭看一眼狗洞，只覺得這個洞甚好，神不知鬼不覺，比堂而皇之出門，自在許多，以後這就是她的秘密之處了，想出去就出去，只要不被發現，誰都管不了。
事不宜遲，她記得出來差不多是未時，只要兩個時辰可以逗留。
羅蘿走出墻角，只覺得眼前一下豁然開朗，竟是一條熱鬧的繁華大街。大街青石板路，馬車與行人來來往往，商鋪酒肆客棧是不勝數，她站在街這頭，昂著腦袋竟一眼忘不到頭——瑨國的都城果然就是不一樣，真繁華。可她要去府衙，該往哪裏走呢？羅蘿站在街上左顧右盼一時難以決定。
羅蘿的頭發有些亂，衣服也不幹凈，尤其是那張臉，汗水混合汙跡，除了一雙大眼睛還算動人美麗，否則真不忍看。羅蘿發現好些男人在打量她，那是一種從上到下，從左到右的像看到什麽稀奇古怪的眼神。
“看什麽看！”羅蘿把牙一齜，目光一瞪，本能流露出幹老本行時的兇相。那些男人頓時像受了驚的鵪鶉，雙手攏在袖中，一步三回頭，口中還念念有詞，是什麽不得而知。
正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，羅蘿看著一張張極其不順眼的陌生男人的臉，忽然想起了陸珩，還是陸珩那張臉不讓人生厭。
013
人生地不熟。羅蘿往左不是往右也不是，她有心想問路，卻又不想對街上那些經過的男人張口，站了良久，她見到一位手上掛著竹兜的老大娘正朝她緩緩而來，連忙上去：“大娘，你知道府衙怎麽走嗎？”
老大娘左手挎著竹兜，勾著背，黝黑的臉皺紋橫刻，露出豁了兩顆門牙的笑容，：“府衙？姑娘是外地人吧？府衙很好找的，你呀沿著這條路一直走，經過西市第二路口左拐再右拐，就會看到兩顆大槐樹，然而右拐直走，差不多兩裏地就到了。”
羅蘿眼角抽搐：“啊？”
“沒聽懂？”
羅蘿不好意思幹巴巴笑道：“要不再說一次？”
於是老大娘重覆了一遍，羅蘿跟著念了一遍，心裏大概有譜了。
話說羅蘿從來沒有下過山，對容城繁華的這一切頗為好奇。沿街，鱗次櫛比的客棧酒肆，商鋪羅列，糕點鋪，胭脂水粉鋪、燈籠鋪、首飾鋪、麩糧鋪，碳鋪，衣鋪，絹帛鋪，應有盡有，琳瑯滿目。她忽然間明白，哥哥為什麽總不願意她下山了的緣故了。
山下的一切是那麽鮮活新奇，接踵而至的行人，鱗次櫛比的房屋，小商小販吆喝，青石板路，小小的拱橋，以及風中飄揚的酒肆旌旗等等，都是她從沒有接觸過見過的。若不是被迫下山，而是平時，只怕她一下山，便再不想再回山上去 了。
迎面吹來一陣香風，羅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：“什麽東西這麽香。”就看到不遠處街道林立的角樓二樓上，有十幾個脂粉濃厚，身著露肩露背衣裳的女子，趴在欄桿上，向下面的人揮舞手絹。嘴裏喊道：“客觀快來玩呀，宜香院十周年紀念，進門有好禮相送哦。”
羅蘿揉著鼻子經過，然後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這些不好好穿衣服的女子，還發現周圍男子們竟在興奮回應，忽的，她與一名藍衣女子目光接觸。對方看見她，挑了挑眉，故意抖了抖胸脯前兩斤圓鼓鼓的白肉，嘴角流露出挑釁的笑。
羅蘿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她剛才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。羅蘿緊閉上眼，無法理解這些女子大庭廣眾視名節而不顧。羅蘿身旁不遠處有一名婦人，就在閉眼的時候，耳邊炸了聲響，是婦人揪著一個男人的耳朵在叫罵：“看什麽看，她有我沒有嗎，不準看看這些青樓賤貨！”
樓上女子一聽不樂意了，纖纖玉指伸在半空中，並探出身子回罵道：“臭娘們，你罵誰是賤貨。”
婦女越鬥越勇昂頭 ，只手叉在寬闊的腰上，臉色漲紅回嗆道：“誰應誰就是賤貨。勾引男人的賤貨！你祖宗就算積了八輩子的陰德都讓你這種浪蹄子敗光了。要我說你露個啥，全脫了唄，不花錢還讓全天下男人看了，多風光啊。浪蹄子，賤貨，我呸！”
一石激起千層浪，婦女本來挺有氣勢，但見樓上欄桿處，漸漸沒有了人，便立刻拖著丈夫混入人群中。一場嘴仗就此結束，在一旁觀戰的羅蘿目瞪口呆，容城不光繁華，民風也十分彪悍。青樓裏陸續出來許多身材曼妙的女子，一個個怒發沖冠，早已沒了剛才樓上招攬客人的親和模樣。羅蘿見勢不妙趕緊開溜，她還有正事要忙呢。然而就在這時，她偶然看到小二樓西窗上側立著一個人。
羅蘿怔住，抹了抹眼睛——那鼻子，那眼睛，那嘴巴，還有衣裳，不是陸珩是誰？
羅蘿還沒瞧夠，這時小二樓有人來到窗邊，擋住了陸珩，卻是一個她不認識的男子。那男子似乎要關窗，顯然和她打了個照面，羅蘿與他的視線交匯，剎那間，羅蘿察覺不妙趕緊挪著步子走了。
羅蘿心跳如擂鼓，對方的眼神充滿探究，似乎還認識她。可她卻不認識他啊，這就讓人很不爽了。不過話說回來，陸珩是怎麽回事，他不是說在綢緞莊嗎？怎麽竟是在青樓找姑娘？羅蘿自認沒將自己擺在陸少夫人的位置上，就單純的感覺被騙了。這讓她很火大。果然人不能看表面，起先還以為尹玉嫻是不是誤會陸珩，如此這般，呸，果然跟他是一色兒的，都不是東西。羅蘿並不想去找陸珩算賬，畢竟陸珩不是自己真的的相公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少些糾纏，以後脫身也方便。反正如此一想，羅蘿便沒心沒肺朝前走了。
樓上，萬俟蕭著急忙慌喚道：“餵餵，陸珩快來看，那人不是你娘子嗎？”
“我娘子？”陸珩在桌上剝瓜子：“你眼花了吧，她現在在家裏吶。”
“真的是她！你來看啊。”
陸珩不信，把瓜子放下，擠到窗邊，大喇喇道:“哪兒啊哪兒啊。”
萬俟蕭指著樓下，眼神尋了個遍卻沒找到人：“咦，剛剛就站在樓下的，我看了她一眼，她立刻就躲了。現在看不到了。”
陸珩看了萬俟蕭一眼，搖搖頭，徹底將窗關上，坐到圓桌前給自己斟了一杯茶：“你一定是看錯了，她才嫁過來第一天，怎麽會出府，就算出府也是坐轎子，她可是陸府的少夫人怎麽會隨便就上街。”
萬俟蕭也跟著坐下來，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：“也是，那名女子邋邋遢遢，怎麽可能是少夫人。不過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，真是奇妙。”
羅蘿一刻不停歇，終於找到府衙。日光凝固，枝繁葉茂的大梧桐樹將整個衙門籠罩的陰森鬼氣。兩扇大門緊閉兩扇黑木門，右邊放著一盞大圓鼓，下方左右各有一只七尺來高的石獅，透著莊嚴與肅穆，不容輕慢。明明盛夏，她卻背脊生寒。
羅蘿喘著粗氣，她不敢相信，這裏面關的就是銅鑼寨的兄弟。明明只一墻之隔，卻無法施救。羅蘿只覺得心莫名揪得生疼，她靠在堅實的墻壁上，只恨自己沒有絕世武功。
眼淚漱漱的往下落，羅蘿想念哥哥，想念葉雪凝，想念那些義薄雲天銅鑼寨的弟兄們，以及山上從前從前那安穩和睦的日子。可是回不去了，一切都回不去了，牢裏究竟有沒有哥哥和雪凝姐不得而知，可就算沒有，裏面的人她也一樣要救。
她是銅鑼山的二當家，有責任保護山寨，保護兄弟，當年發過的誓言‘有福同享有難同當’她不敢忘，也不會忘。死又何懼，不過頭斷碗大個疤，為了弟兄們，值！
羅蘿打定了主意，卻不知該如何下手。惆悵之際，有人騎著高頭大馬從東邊趕來，三匹高頭大馬馱著三個身披披風的男人，偏偏在府衙門前停住。站在最前面的馬匹上男人身著一身暗藍錦衣，面向大門沒有動；而他後面的人匆匆下馬，走上前扣響大門，邊高聲大喊：“開門。我們是王爺府的！”
這一聲自報家門，羅蘿聽得真真的——王爺，這容城的王爺有很多嗎？成親那天她也遇到過一個王爺。
不多一會兒，門府衙大門果然開了。裏面走出來一名矮個頭衙內，衙內對馬上的人恭恭敬敬作揖。就見到最前面的男子等衙內說完了，利落下馬，背脊挺直，側過身子對身旁的人，低語說道著什麽。
羅蘿離得遠，豎著耳朵卻並未聽清對方在說什麽。但是這個側臉，等等！羅蘿不可置信，如果她沒看錯，此人竟是徐以雋。徐以雋竟然還活著，真是太好了！
十五年前，徐以雋的父親早年做官被奸人陷害，以至於全家流放北方苦寒之地，當時衙役遣送他們在途徑銅鑼山的時候被瘴氣毒死，徐以雋一家人也奄奄一息，好在當年哥哥和父親發現了徐氏一家，將其救上山。雖然後來徐以雋父母不治而亡，但總算年僅五歲徐以雋活了下來，並且在銅鑼寨長大成人。經歷這麽多事，羅蘿忍不住想，如果不是那次求親，她和徐以雋會是一輩子的兄弟吧。
羅蘿忘記了那天自己是何等不留情面的拒絕別人，她只覺得看到對方就像看到親人，然而徐以雋三個字就要脫口而出的時候。她才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勁。那兩個騎馬隨從似乎對徐以雋言聽計從，衙內更是如此。沒道理，銅鑼寨一幹人等全被通緝，為何徐以雋能獨善其身？還有剛才敲門的時候，他們自稱是王爺府的人。
王爺，哪個王爺？徐以雋明明是銅鑼寨的人，怎麽就成王爺的人了？
羅蘿按捺住一顆要從胸腔子跳出的心，這才有心觀察起徐以雋。她將自己往後藏了一藏，只憑借一只眼睛窺探。幾天不見，徐以雋似乎像變了個人，硬朗的臉龐雖然依舊，只是嘴角不再掛有痞痞的笑容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，她從前竟沒有發覺他竟然也有如此冷酷的一面。
徐以雋轉身不知是出於警惕還是什麽 ，轉身看了一眼，並未看到羅蘿。他與衙內一同入了府衙。留下兩名隨從看馬，兩扇黑木門再次吱吱呀呀闔上，風乍起，疾風卷起院前的落葉，人和馬一動不動，看起來比沒人時，還充滿鬼氣。
羅蘿小心翼翼挪回身子，腦子裏像有無數盤旋不盡的麻雀，混亂不堪，她不聰明，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，救人還得從長計議。
找了條巷子，依稀記得來時的路。羅蘿忍不住回憶成親時，有位姍姍來遲的王爺。是了，那位王爺如今掌握著銅鑼寨弟兄的生死，莫非徐以雋的主子就是他？
羅蘿不敢想下去，心裏隱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。她走的很快，可腦子偏偏不安生，冷不丁浮現出當日找徐以雋退婚的時刻，現在想來，羅蘿覺得當時有端倪可尋，竟沒有註意到。徐以雋為人向來直爽，為人仗義，腦袋瓜也聰敏，並且愛憎分明，當時她直言要退婚的時候，明明應該生氣，卻只平靜反問她：“你想清楚，不後悔？”
你想清楚，不後悔。
羅蘿停下腳步。心中重覆默念：你想清楚，不後悔。仿佛任督二脈被打通，羅蘿忽然揣摩出這句的話含義——所以，當日銅鑼寨會發生什麽事，徐以雋根本就是知情的，所以他是在暗示，如果不答應婚事，下場就是……
羅蘿眼前忽然一黑，冷不丁的委下身去，眼前忽的又恢覆光明，她踉踉蹌蹌站起身，艱難的扶著墻壁，這次她再也不敢往下細想了。她要回陸府，她要把這件事好好捋捋。如果徐以雋真做了對不起銅鑼寨的事，她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讓徐以雋付出代價！
014
常言道，上山容易下山難。這回羅蘿不用上山，如履平地確實找不著路了。
她從申時走到戌時；從百丈之外能見風中旌旗，一直走到百步之內不見人臉，天都黑了，還找不到回陸府的路——不、是狗洞。
羅蘿擼起袖子擦汗，只覺得又熱又累又渴又餓。彼時，路上已經少有女子走動，多為男子，人潮也不似白天，少了大半之多。她在街上總能引起行人的註意，這回她不齜牙瞪眼了，反正別人也看不到。看不到也就威脅不到，索性還不如走快點。這個時候早過了飯點，說不定小暖已經去房間找過她，發現找不到，就去告訴那個元安瀾了。
讓惡婆娘知道她不在府裏還得了。她現在可不敢得罪她，否則就沒棲身之地了。可羅蘿左望望右望望，發現鱗次櫛比的街道兩旁，都長得一模一樣。
“我到底從哪兒鉆出來的？”羅蘿站在路口，心裏漸漸開始急躁，因為天色快要徹底黑了。別說這裏房子長得一樣，就連巷口角落也都差不多啊。她抱著頭，望著四下，欲哭無淚：“天啊，到底是哪兒啊。”
“啊！”
羅蘿有個圓滾滾的毛茸茸的東西蹭到了她的腿，定睛一看，發現是條狗，隱約應該是白色。在朦朧夜色中頗為惹眼。
那只狗慢悠悠的散著步，過了路口右拐，不見了蹤影。羅蘿喘著氣，搔著頭，鬼使神差的她竟然下意識想跟著那條狗走。應該是腳步聲驚動了白狗，它回頭看了一眼羅蘿，又繼續走，然後又右拐。羅蘿望著黑漆漆的周圍，忽然問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——潮濕的臭味。
如同媳婦回到了娘家，羅蘿欣喜若狂，往裏走不就是陸府的狗洞嘛。這條狗簡直就是她的救星啊。狗洞豁口的輪廓隱隱綽綽，羅蘿駕輕就熟，躬下身子就往裏鉆，有了上回的經驗，這次她熟練的輾轉左右肩膀扭動身子，不消一會兒上半身就進去了。然而，正當她要全身而入的時候，她忽然眼前的地面明亮了起來。順著明亮，看到一盞燈籠，而燈籠旁有兩半明半暗的人臉，五官被光影差變了形，非要形容的話，非夜叉不可描述。
羅蘿本能往後一退，卻不想一腦袋磕在狗洞邊沿上，剛叫了一聲“鬼啊！”，卻不想用力過猛，竟將自己磕暈過去了。
豈知陳氏與李氏也嚇了一大跳，兩人抱在一起，尖叫聲此起彼伏：“啊！快來人啦！”
正堂，燈火通明。
陳氏和李氏在拊胸順氣，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驚魂中解脫出來。而她們的旁邊，坐在椅子上的威嚴而美麗的婦人，此刻正臉色鐵青，一只手緊緊攥著帕子，一只手拽著扶手，眼睛冷冷的望著地上跪著臟兮兮的年輕女子。
花園這麽一鬧，可謂驚動了整個陸府，因為家裏的男人都不在，所以正堂匯集了元安瀾以及陳氏李氏，和陸老太太。本來還有好些個下人在，因此事重大——主要是丟臉，就全都被元安瀾屏退了下去。
羅蘿跪在地上，這回膝蓋下可沒有墊蒲團，只覺得膝蓋骨頭硬生生的摁在地上好生疼。她一群人好像很喜歡看她跪著，都沒有考慮一下她現在真的腰酸腿麻，又累又渴又餓。
她雖然暈過去了，但醒得很快，此時她身心俱疲，已經著實沒了力氣，尤其是剛才受到的驚嚇嗷了一嗓子，她松了松脖子上立領，擡眼可憐巴巴的望著所有人，又低下頭。心中湧起無數個完了完了，這下徹底完了念頭……
元安瀾氣不打一處來：“玉嫻，你真是太不像話了，說你這麽長時間到底去哪兒了？你是我元安瀾的兒媳婦，堂堂陸府的少夫人，竟然有門不走鉆狗洞，這事要傳出去，你讓別人怎麽看我們陸家，怎麽看本公主，真是丟臉死了！”
羅蘿幹涸的喉嚨咽了咽：“對不起婆婆，我下次不敢了。”
元安瀾臉色一暗，聲音一揚：“還有下次？”
陳氏截話道：“玉嫻呀，沒有下次啦。你知道不知道你不見了，公主有多著急，下午差小暖來叫你用晚飯，結果小暖告訴我們你根本就不在房裏，大家是滿府上下的找你啊。”
李氏也皺著眉，捏著鼻子道：“是啊，你看看你，渾身上下這麽臟，那是狗洞啊，你出身高門貴府，以你受過的家教與涵養，怎麽能鉆的下去，哎，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。讓外邊的人知道此事，一定大牙都笑掉了。”
陸老太也慨嘆道：“孫媳婦，咱們且不說鉆不鉆狗洞。這麽長時間，你到底去哪兒了啊？”
羅蘿幹巴巴的望著面前的人，低下頭，紅了眼睛：我鉆狗洞，是因為我想救山寨的弟兄，他們現在就被關在府衙大牢內，我走了兩個時辰的路，現在很熱很累很渴很餓。然而她不能說。
元安瀾要緊咬緊牙幫：“說，你到底去哪兒了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，非要避人耳目。”
羅蘿再笨也聽出來這話裏的意思了，這惡婆娘的意思是說她外面和別人有牽扯。羅蘿擡頭：“我沒有！”
“那你幹什麽去了？”
羅蘿牙唇咬緊，又低下頭。她不能說，說了就完了。
元安瀾見羅蘿是個三緘其口的態勢，就命素香取了一面鏡子來。素香取了鏡子，依照吩咐拿到羅蘿面前。
“玉嫻，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，有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。”
羅蘿沒有擡頭，只是伸出左手怯怯的接過鏡子，然後放在地上。鏡面光亮纖塵不染，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張陌生面孔。這是個女的，一頭盤好的頭發像呲了的笤帚，臉花的也就眼睛還能看——這是她？
羅蘿閉著眼，將鏡子翻了個面，蓋在地上，久久不能擡頭，心說雖然我不是什麽大家閨秀，可我也好歹算是山寨當家！
“玉嫻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，我真的不敢相信，你是坊間人人讚頌的尹玉嫻，這外頭到底是誰給灌了迷魂湯，非要你避開耳目，哪怕鉆狗洞也要鉆出去？”
“我——”羅蘿幾乎就要脫口而出，只覺得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襲來。所以，這事要是說不清，元安瀾就認定她跟外面的人有牽連，但說清，她就得蹲大牢，到時候就沒人救兄弟們出來了。
羅蘿擡頭看了一眼元安瀾，趴在地上心中生出畏意，她心中悔恨，早知道自己就該揣著那些些金銀首飾跑了。現在好了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。
四雙眼睛看著一個人。羅蘿趴在地上看著地，忽然，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只白色的狗，湊過來聞了聞她。羅蘿眉頭一皺，躲閃開，恍然間明白，正是這條將她帶回家的。
就聽陸老太太輕喚了一聲，“旺財，過來。”白色的狗便搖著尾巴離開了。羅蘿盯著那圓滾滾的身子，原來這只狗就是旺財。羅蘿暗暗吞了口唾沫，想到了一個自救辦法。於是，就見她使勁兒擠出兩行眼淚，帶著一聲哭腔，驀然嗷的哭喊道：“對不起婆婆，我錯了！”
元安瀾美目一橫：“所以你是承認你在外面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了？”
羅蘿擡頭，努力扮出委屈的樣子，雙唇顫抖道：“其實我也不想的——”
話音未落，四個女人齊刷刷揚起聲調道：“什麽？”
羅蘿頓時聲淚俱下：“怪我，怪我是我沒把鞋子放好，一不小心讓旺財給叼走了，我追了好遠一直追到狗洞，可旺財從洞裏跑出去了。我當時就在想，那雙鞋是婆婆送我的，意義重大，如果丟了就沒法跟婆婆交代了，所以我就鉆出去了。結果、結果哪裏知道旺財沒找到，連鞋子也沒找到，還迷路了好久。唔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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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蘿眼角抽搐的一笑而過——這惡婆娘的意思是她今後得當冤大頭，讓東往就不能往西，讓往前就不能往後？
羅蘿望著手裏的舊鞋子，似乎嗅到一股酸臭味。猶豫很久，她臉色從容笑答道：“是是，婆婆說的是，玉嫻一定謹記。”說完，硬著頭皮接過鞋子，側身塞給了身邊小丫鬟。小丫鬟摸到鞋子眉頭微微一皺，退到旁邊去了。
接著是給公公敬茶，羅蘿暗暗搓了下手，她想洗一洗，可轉念一想，反正又不是自己喝。於是她從素香的茶盤上端了一杯茶，雙手奉與陸寧德：“公公請喝茶。”
陸寧德笑得十分慈愛，點點頭，喝了茶，也遞來見面禮，是個紅紙包的：“玉嫻，小小心意。今後把這兒當自己家，府裏哪裏有不周到之處，盡管說出來，一家子不要見外。”
羅蘿望著儒雅謙和的陸寧德，忽然發覺陸珩的模樣和說話的語氣和公公很相似。“多謝公公。”接過紅包，交與丫鬟。緊接著，羅蘿給陸老太太敬茶。
羅蘿跪下，端端正正，望著一頭銀發的陸老太太道：“奶奶請喝茶。”
陸老太眼睛瞇成了一條縫，接過茶抿了一口，也遞了個紅包遞過來，並且握著她羅蘿的手親切道：“孫媳婦真漂亮，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啊。你公公說的對，今後在這府裏，哪裏不習慣不合適就說出來，一家人不要見外，奶奶我呀不像有些人那麽多規矩，很好相處的。”
元安瀾美目一瞇：“婆婆你這話什麽意思，什麽叫有些人？誰啊？”
陸老太滿是皺紋的臉看上去像個老小孩，哼的一聲把臉一揚：“誰應就是誰嘍。”
元安瀾慍怒：“你——”陸寧德趕緊伸手拍了拍她。
羅蘿低頭裝沒看見，心道：原來婆娘跟老太太不和啊。自己身為媳婦兒還頂撞婆婆，還指望我對你言聽計從，真說得出口……
一旁奉茶的素香已然回到了元安瀾身邊，站在羅蘿身邊換成了另一個丫鬟。端著茶盤裏的四杯茶，顯然是要敬給大伯父和二伯父。
羅蘿一一照做，話說她長這麽大沒跪過誰，全給了姓陸這一家子了。
“大伯，大伯母請喝茶。”
“二伯，二伯母請喝茶。”
陳氏和李氏作為各房的當家，都拿出了見面禮。陳氏拿的是玉簪子，李氏拿的是塊玉牌。
元安瀾美目落在二物上，微微蹙眉，勞保服拉長嘴角幽幽道：“不是我說啊大嫂，你這玉簪子玉簪是不是有點老氣了，玉嫻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，一看就知道不合適嘛。還有二嫂你這玉牌，嘖嘖，水頭很一般嘛，我記得你房裏以前不是有塊上好的翡翠玉牌嗎？人家玉嫻是大門大戶出身，這些怎麽能入得了眼。你們沒有，可以跟我說嘛，拿這些作見面禮真是有失咱們陸府風範。”
陳氏和李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。而羅蘿的手僵在半空，替二人感到尷尬。
012
羅蘿一回房，就將收到的寶貝穩穩當當的放進了妝奩匣子裏。這些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寶貝，總有一天會成為她離開的盤纏，須得藏好了，以備不時之餘。
早飯，羅蘿和陸珩是在自己房裏用的。清粥小菜，蒸花糕小籠包蒸蛋羹蒸蝦餃，看起來十分鮮美可口。
到底不是在自己家裏，所以羅蘿很註意吃相，更不敢暴露自己的食量。畢竟如若她敞開了吃，就連陸珩那份也不夠她塞的。羅蘿對於吃的註意力，遠大於陸珩跟她話家常。所以她一面吃著，一面漫不經心聽著，偶爾點個頭，表示她在聽。於是，她才知原來陸府經營著綢緞莊生意，綢緞莊種類繁多，絲綢，布匹，刺繡等等，皆為上品，就連宮裏的皇帝，娘娘穿的都是他家的料子。
羅蘿雖然不懂生意經，但很會總結——反正陸府很有錢也很有權就是了。
“所以你一會兒要去綢緞莊？”一口滿是肉餡的餃子下肚，羅蘿砸吧砸吧嘴唇望著陸珩。
陸珩放下筷子，一臉歉意道：“是啊。我才學著接手莊裏的生意。現在又娶了你，如果不努力，娘又該說我沒個正行了。”陸珩說話間，有意窺探羅蘿的表情，卻只見羅蘿若有所思的吃著小菜，認為對方對自己戀戀不舍，忽然生出一些心疼，故而迅疾道：“你放心。我差不多晚飯的時候就回來，白天你在府裏好好逛逛，熟悉熟悉一下環境。”
羅蘿點頭，冷不丁對上陸珩含情脈脈的一雙眼睛。她一怔，十個腳趾抓地；直覺不會騙人，陸珩不會真拿她當娘子了吧。趕緊低頭喝粥，她含糊的嗯了一聲，算是含糊過去。
陸珩走後，羅蘿坐在鏡子前思量很久。是的，她對陸珩那雙眼神耿耿於懷，不經讓她再次審視自己的打算。且不說現在是非常時期不能動情，可就是動情，她也不會對著陸動情。他看上去真的太瘦了，尤其是早上一腳，仿佛她要是再大力點就殘了。不成不成，男人的魅力貴在發自內在，只是長得好看，還是白搭。
到了晌午，丫鬟小暖帶羅蘿去前廳吃午飯。小暖是上午敬茶時，幫著羅蘿收見面禮的人。兩人轉到前院的花園，小花園中心有座池子，周邊種竹栽樹，假山林立，鮮花盛放，烈烈日光照-射，也不覺得熱，反而涼風陣陣，十分舒爽。
不過羅蘿卻沒有閑情逸致四處欣賞，她心中一直迫切的想知道一件事，單看小暖生得秀秀氣氣，老老實實，於是就放心大膽的問了：“小暖，那些偷我婆婆寶物的山賊，外頭有沒有說怎麽處置？”
小暖退到旁邊，側著身回話道：“回少夫人的話，奴婢一直在府中服侍主子，外面的事，並是很不了解。不過昨天少夫人宅心仁厚替那些山賊求情，公主也同意了，想必死罪可免，活罪難逃吧。”
羅蘿不是很懂成語：“什麽意思啊？”
小暖眨巴眨巴眼道：“公主就算看在少夫人的面子上，雖然免了山賊的死罪，但也免不了那些些皮肉之苦。您想啊，人關在大牢裏，有誰不受刑的。我聽說裏面很恐怖的，什麽鞭撻，烙鐵，老虎凳還有好多好多殘酷的刑具。”說著小暖抖了個激靈，壓嗓道：“總之一個字，慘。”
小暖見少夫人不說話，以為嚇著了，便不再多言，只在前引路。羅蘿一雙收在藏在裙褶中捏成了拳頭，若山寨的兄弟真要受這些酷刑，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！要是能將他們救出來就好了。
惴惴不安的咽下一口唾沫，羅蘿心煩意亂呼吸，眸子一瞥，就看到前方不遠處，院墻角落下面有個洞，而洞的旁邊還放著好幾個半人高的鼓囊囊的麻袋。以為是看花眼了，羅蘿眨眨眼，又看，不由走上去瞧了個真切：“小暖，這是什麽？”
小暖停下順著羅蘿指的方向一看：“哦~那是狗洞呀，太夫人的旺財喜歡出去玩，這狗洞專門是留給它的。”
謔。連陸府的狗都有專用大門。羅蘿瞇眼看那洞，心覺得，這狗洞是不是有點大，要是瘦點都能勉強出入了。
出入？！腦子有什麽忽然間靈光乍現。羅蘿整個人精神抖擻起來，她跟上小暖的腳步，聲音輕快道：“小暖啊，我婆婆她們每天都待在府裏嗎？”
“是啊，公主和幾位夫人還有老太太都待在府裏。”
羅蘿暗暗蹙眉：“每天都在啊，那她們怎麽打發時間呢？”
小暖不假思索：“一般無事的話，公主會和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太奶奶打馬吊；再則就是睡午覺。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打麻將。”
“打馬吊啊。”羅蘿本還以為會有什麽高雅消遣方式，結果還不如她的山寨，在山寨還能釣魚打獵爬山玩水呢。“打馬吊好，四個人剛好湊一桌，既鍛煉手眼協調，也鍛煉腦子。”羅蘿一邊笑說著，一邊回眸看了一眼越來越遠的狗洞，她決定找機會試試那個狗洞。
這天中午，陸府的男人都不在，一大幫女眷一起用午飯，菜品大大小小擺了二十幾道菜，山珍海味，應有盡有。羅蘿粗野慣了，乍得看見這麽多吃的，恨不得擼起袖子，倒一大碗的酒，那才叫一個痛快。然而奈何大家都是小口細嚼慢咽，羅蘿也只能依樣學樣，然而她的胃口頗大，就在她胃剛有點感覺的時候，大家已經放下筷子，儼然一副吃飽了撐的模樣。她也只能悻悻放下筷子，學著她們的樣子，擦擦嘴，漱口。
元安瀾由著丫鬟伺候漱口，關切道：“玉嫻，飯菜課還合你胃口？”
“都好，謝謝婆婆關心。”
“下午沒事做，大家一起看看書吧，一起吟詩作對；或者不讀詩書，刺繡畫畫也行，也算打發時間。”
羅蘿用手絹擦嘴，暗暗心驚：怎麽你們不是要打馬吊，而是看書畫畫寫字嗎？要死了，我一個字都不會寫，一個字都不認得啊。羅蘿：“喜好詩書畫畫的都是才女，想必婆婆一定才女中的才女。”
元安瀾被哄得心花怒放：“瞧你你這張嘴真是太甜了，其實還好啦，詩詞歌賦不在話下，至於琴棋書畫嘛，這可就是你的強項了。玉嫻，早就聽說你畫的花能引來蝴蝶，我可真想親自目睹一下呢。”
頭頂宛若砸下來一個晴天霹靂。羅蘿張著嘴，不敢妄自接話：“呃…其實沒有那麽誇張啦。”
陳氏道：“有關於你的傳聞，容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，玉嫻你不用謙虛啦。”
陸老太笑得和藹可親，三角眼瞇成了一條線：“其實，我也很想見識見識孫媳婦的畫作呢。”
羅蘿低頭，莞爾一笑，只覺得頭皮發麻。尹玉嫻啊尹玉嫻，你要不要這麽優秀，你倒是拍拍屁股跑了，可我還在這兒哪。佯裝打了個哈欠，露出疲憊像，羅蘿揉著太陽穴，一臉歉意道：“真不好意思婆婆，昨晚我沒睡好失態了。”
電光火石，四個女人面面相覷，最後目光聚集到元安瀾這兒。元安瀾飛出一個眼神，轉而對羅蘿笑道：“呀，看我都疏忽了，你初來乍到也辛苦了，好好休息養足精神要緊。”
羅蘿如蒙大赦：“真是不好意思，太各位長輩們的興了。”陸老太卻道：“沒事的，孫媳婦，累了就去休息，身體要緊。”
羅蘿趕緊腳底抹油，溜之大吉了。然而殊不知，就在她走後，正堂裏的四個女人立刻圍在一起。
元安瀾眉目一凜，道：“先說好啊。這次不準賴賬，尤其是婆婆你啊，每次都詐和，還拿眼花當借口。這次要是再詐和可要賠的，大嫂二嫂可聽見了啊。”
陳氏李氏都吃過虧，點頭如搗蒜，陸老太則眼睛瞇成了兩條縫，高高顴骨掛著紅，說：“哎呀，知道啦知道啦。老太太我昨晚做了個好夢，今天肯定發財……”
這廂，羅蘿離開後與小暖一起回了房。羅蘿躺上床，一副疲倦得不行的樣子。並吩咐小暖自己睡覺不喜歡被打攪，她喜歡睡覺睡到自然醒。小暖得吩咐退了出去。羅蘿躺在床上假寐許久，聞著屋子幽幽紫檀香木的味道，她掀開被子，打開門，悄悄走了。
陸府宅子大，人相對較少，加之此時又是正是盛午，羅蘿一路並沒有見到下人。再次來到花園，她提著裙子貓著腰靠近狗洞，狗洞臟兮兮的旁邊還堆放三個麻袋，隱隱約約散發著一股動物難聞的潮濕味道。
哎，她心裏也是一百個不願意啊，可但凡是有點辦法，她也不會出此下策。把心一橫，牙一咬，羅蘿抱著裙子縮著肩弓著身子往洞鉆。羅蘿暗暗幸慶自己身形偏瘦，努力擠一擠，並不困難。腦袋是最先出去的，卻只看到一面墻——怎麽是墻？
她又努力擠了擠，腦袋又探出一點，才看清原來是個角落，而且還有說話人的回音，似乎挺熱鬧。
羅蘿使勁擠了擠，盛夏單衣緊貼著皮膚，肩膀幾乎貼著豁口硬生生擦過，把她疼得齜牙咧嘴，熱汗直冒，不過好歹肩膀是過去了，就只剩下屁股，羅蘿四肢著地，努力挪努力爬，一陣大汗淋後，可算把身子從洞口擠了出來，她站起身，迎面一陣風吹來，顧不得手上臟不臟，她左右擦著汗，只覺得神清氣爽。
啊，終於出來啦！回頭看一眼狗洞，只覺得這個洞甚好，神不知鬼不覺，比堂而皇之出門，自在許多，以後這就是她的秘密之處了，想出去就出去，只要不被發現，誰都管不了。
事不宜遲，她記得出來差不多是未時，只要兩個時辰可以逗留。
羅蘿走出墻角，只覺得眼前一下豁然開朗，竟是一條熱鬧的繁華大街。大街青石板路，馬車與行人來來往往，商鋪酒肆客棧是不勝數，她站在街這頭，昂著腦袋竟一眼忘不到頭——瑨國的都城果然就是不一樣，真繁華。可她要去府衙，該往哪裏走呢？羅蘿站在街上左顧右盼一時難以決定。
羅蘿的頭發有些亂，衣服也不幹凈，尤其是那張臉，汗水混合汙跡，除了一雙大眼睛還算動人美麗，否則真不忍看。羅蘿發現好些男人在打量她，那是一種從上到下，從左到右的像看到什麽稀奇古怪的眼神。
“看什麽看！”羅蘿把牙一齜，目光一瞪，本能流露出幹老本行時的兇相。那些男人頓時像受了驚的鵪鶉，雙手攏在袖中，一步三回頭，口中還念念有詞，是什麽不得而知。
正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，羅蘿看著一張張極其不順眼的陌生男人的臉，忽然想起了陸珩，還是陸珩那張臉不讓人生厭。
013
人生地不熟。羅蘿往左不是往右也不是，她有心想問路，卻又不想對街上那些經過的男人張口，站了良久，她見到一位手上掛著竹兜的老大娘正朝她緩緩而來，連忙上去：“大娘，你知道府衙怎麽走嗎？”
老大娘左手挎著竹兜，勾著背，黝黑的臉皺紋橫刻，露出豁了兩顆門牙的笑容，：“府衙？姑娘是外地人吧？府衙很好找的，你呀沿著這條路一直走，經過西市第二路口左拐再右拐，就會看到兩顆大槐樹，然而右拐直走，差不多兩裏地就到了。”
羅蘿眼角抽搐：“啊？”
“沒聽懂？”
羅蘿不好意思幹巴巴笑道：“要不再說一次？”
於是老大娘重覆了一遍，羅蘿跟著念了一遍，心裏大概有譜了。
話說羅蘿從來沒有下過山，對容城繁華的這一切頗為好奇。沿街，鱗次櫛比的客棧酒肆，商鋪羅列，糕點鋪，胭脂水粉鋪、燈籠鋪、首飾鋪、麩糧鋪，碳鋪，衣鋪，絹帛鋪，應有盡有，琳瑯滿目。她忽然間明白，哥哥為什麽總不願意她下山了的緣故了。
山下的一切是那麽鮮活新奇，接踵而至的行人，鱗次櫛比的房屋，小商小販吆喝，青石板路，小小的拱橋，以及風中飄揚的酒肆旌旗等等，都是她從沒有接觸過見過的。若不是被迫下山，而是平時，只怕她一下山，便再不想再回山上去 了。
迎面吹來一陣香風，羅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：“什麽東西這麽香。”就看到不遠處街道林立的角樓二樓上，有十幾個脂粉濃厚，身著露肩露背衣裳的女子，趴在欄桿上，向下面的人揮舞手絹。嘴裏喊道：“客觀快來玩呀，宜香院十周年紀念，進門有好禮相送哦。”
羅蘿揉著鼻子經過，然後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這些不好好穿衣服的女子，還發現周圍男子們竟在興奮回應，忽的，她與一名藍衣女子目光接觸。對方看見她，挑了挑眉，故意抖了抖胸脯前兩斤圓鼓鼓的白肉，嘴角流露出挑釁的笑。
羅蘿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她剛才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。羅蘿緊閉上眼，無法理解這些女子大庭廣眾視名節而不顧。羅蘿身旁不遠處有一名婦人，就在閉眼的時候，耳邊炸了聲響，是婦人揪著一個男人的耳朵在叫罵：“看什麽看，她有我沒有嗎，不準看看這些青樓賤貨！”
樓上女子一聽不樂意了，纖纖玉指伸在半空中，並探出身子回罵道：“臭娘們，你罵誰是賤貨。”
婦女越鬥越勇昂頭 ，只手叉在寬闊的腰上，臉色漲紅回嗆道：“誰應誰就是賤貨。勾引男人的賤貨！你祖宗就算積了八輩子的陰德都讓你這種浪蹄子敗光了。要我說你露個啥，全脫了唄，不花錢還讓全天下男人看了，多風光啊。浪蹄子，賤貨，我呸！”
一石激起千層浪，婦女本來挺有氣勢，但見樓上欄桿處，漸漸沒有了人，便立刻拖著丈夫混入人群中。一場嘴仗就此結束，在一旁觀戰的羅蘿目瞪口呆，容城不光繁華，民風也十分彪悍。青樓裏陸續出來許多身材曼妙的女子，一個個怒發沖冠，早已沒了剛才樓上招攬客人的親和模樣。羅蘿見勢不妙趕緊開溜，她還有正事要忙呢。然而就在這時，她偶然看到小二樓西窗上側立著一個人。
羅蘿怔住，抹了抹眼睛——那鼻子，那眼睛，那嘴巴，還有衣裳，不是陸珩是誰？
羅蘿還沒瞧夠，這時小二樓有人來到窗邊，擋住了陸珩，卻是一個她不認識的男子。那男子似乎要關窗，顯然和她打了個照面，羅蘿與他的視線交匯，剎那間，羅蘿察覺不妙趕緊挪著步子走了。
羅蘿心跳如擂鼓，對方的眼神充滿探究，似乎還認識她。可她卻不認識他啊，這就讓人很不爽了。不過話說回來，陸珩是怎麽回事，他不是說在綢緞莊嗎？怎麽竟是在青樓找姑娘？羅蘿自認沒將自己擺在陸少夫人的位置上，就單純的感覺被騙了。這讓她很火大。果然人不能看表面，起先還以為尹玉嫻是不是誤會陸珩，如此這般，呸，果然跟他是一色兒的，都不是東西。羅蘿並不想去找陸珩算賬，畢竟陸珩不是自己真的的相公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少些糾纏，以後脫身也方便。反正如此一想，羅蘿便沒心沒肺朝前走了。
樓上，萬俟蕭著急忙慌喚道：“餵餵，陸珩快來看，那人不是你娘子嗎？”
“我娘子？”陸珩在桌上剝瓜子：“你眼花了吧，她現在在家裏吶。”
“真的是她！你來看啊。”
陸珩不信，把瓜子放下，擠到窗邊，大喇喇道:“哪兒啊哪兒啊。”
萬俟蕭指著樓下，眼神尋了個遍卻沒找到人：“咦，剛剛就站在樓下的，我看了她一眼，她立刻就躲了。現在看不到了。”
陸珩看了萬俟蕭一眼，搖搖頭，徹底將窗關上，坐到圓桌前給自己斟了一杯茶：“你一定是看錯了，她才嫁過來第一天，怎麽會出府，就算出府也是坐轎子，她可是陸府的少夫人怎麽會隨便就上街。”
萬俟蕭也跟著坐下來，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：“也是，那名女子邋邋遢遢，怎麽可能是少夫人。不過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，真是奇妙。”
羅蘿一刻不停歇，終於找到府衙。日光凝固，枝繁葉茂的大梧桐樹將整個衙門籠罩的陰森鬼氣。兩扇大門緊閉兩扇黑木門，右邊放著一盞大圓鼓，下方左右各有一只七尺來高的石獅，透著莊嚴與肅穆，不容輕慢。明明盛夏，她卻背脊生寒。
羅蘿喘著粗氣，她不敢相信，這裏面關的就是銅鑼寨的兄弟。明明只一墻之隔，卻無法施救。羅蘿只覺得心莫名揪得生疼，她靠在堅實的墻壁上，只恨自己沒有絕世武功。
眼淚漱漱的往下落，羅蘿想念哥哥，想念葉雪凝，想念那些義薄雲天銅鑼寨的弟兄們，以及山上從前從前那安穩和睦的日子。可是回不去了，一切都回不去了，牢裏究竟有沒有哥哥和雪凝姐不得而知，可就算沒有，裏面的人她也一樣要救。
她是銅鑼山的二當家，有責任保護山寨，保護兄弟，當年發過的誓言‘有福同享有難同當’她不敢忘，也不會忘。死又何懼，不過頭斷碗大個疤，為了弟兄們，值！
羅蘿打定了主意，卻不知該如何下手。惆悵之際，有人騎著高頭大馬從東邊趕來，三匹高頭大馬馱著三個身披披風的男人，偏偏在府衙門前停住。站在最前面的馬匹上男人身著一身暗藍錦衣，面向大門沒有動；而他後面的人匆匆下馬，走上前扣響大門，邊高聲大喊：“開門。我們是王爺府的！”
這一聲自報家門，羅蘿聽得真真的——王爺，這容城的王爺有很多嗎？成親那天她也遇到過一個王爺。
不多一會兒，門府衙大門果然開了。裏面走出來一名矮個頭衙內，衙內對馬上的人恭恭敬敬作揖。就見到最前面的男子等衙內說完了，利落下馬，背脊挺直，側過身子對身旁的人，低語說道著什麽。
羅蘿離得遠，豎著耳朵卻並未聽清對方在說什麽。但是這個側臉，等等！羅蘿不可置信，如果她沒看錯，此人竟是徐以雋。徐以雋竟然還活著，真是太好了！
十五年前，徐以雋的父親早年做官被奸人陷害，以至於全家流放北方苦寒之地，當時衙役遣送他們在途徑銅鑼山的時候被瘴氣毒死，徐以雋一家人也奄奄一息，好在當年哥哥和父親發現了徐氏一家，將其救上山。雖然後來徐以雋父母不治而亡，但總算年僅五歲徐以雋活了下來，並且在銅鑼寨長大成人。經歷這麽多事，羅蘿忍不住想，如果不是那次求親，她和徐以雋會是一輩子的兄弟吧。
羅蘿忘記了那天自己是何等不留情面的拒絕別人，她只覺得看到對方就像看到親人，然而徐以雋三個字就要脫口而出的時候。她才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勁。那兩個騎馬隨從似乎對徐以雋言聽計從，衙內更是如此。沒道理，銅鑼寨一幹人等全被通緝，為何徐以雋能獨善其身？還有剛才敲門的時候，他們自稱是王爺府的人。
王爺，哪個王爺？徐以雋明明是銅鑼寨的人，怎麽就成王爺的人了？
羅蘿按捺住一顆要從胸腔子跳出的心，這才有心觀察起徐以雋。她將自己往後藏了一藏，只憑借一只眼睛窺探。幾天不見，徐以雋似乎像變了個人，硬朗的臉龐雖然依舊，只是嘴角不再掛有痞痞的笑容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，她從前竟沒有發覺他竟然也有如此冷酷的一面。
徐以雋轉身不知是出於警惕還是什麽 ，轉身看了一眼，並未看到羅蘿。他與衙內一同入了府衙。留下兩名隨從看馬，兩扇黑木門再次吱吱呀呀闔上，風乍起，疾風卷起院前的落葉，人和馬一動不動，看起來比沒人時，還充滿鬼氣。
羅蘿小心翼翼挪回身子，腦子裏像有無數盤旋不盡的麻雀，混亂不堪，她不聰明，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，救人還得從長計議。
找了條巷子，依稀記得來時的路。羅蘿忍不住回憶成親時，有位姍姍來遲的王爺。是了，那位王爺如今掌握著銅鑼寨弟兄的生死，莫非徐以雋的主子就是他？
羅蘿不敢想下去，心裏隱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。她走的很快，可腦子偏偏不安生，冷不丁浮現出當日找徐以雋退婚的時刻，現在想來，羅蘿覺得當時有端倪可尋，竟沒有註意到。徐以雋為人向來直爽，為人仗義，腦袋瓜也聰敏，並且愛憎分明，當時她直言要退婚的時候，明明應該生氣，卻只平靜反問她：“你想清楚，不後悔？”
你想清楚，不後悔。
羅蘿停下腳步。心中重覆默念：你想清楚，不後悔。仿佛任督二脈被打通，羅蘿忽然揣摩出這句的話含義——所以，當日銅鑼寨會發生什麽事，徐以雋根本就是知情的，所以他是在暗示，如果不答應婚事，下場就是……
羅蘿眼前忽然一黑，冷不丁的委下身去，眼前忽的又恢覆光明，她踉踉蹌蹌站起身，艱難的扶著墻壁，這次她再也不敢往下細想了。她要回陸府，她要把這件事好好捋捋。如果徐以雋真做了對不起銅鑼寨的事，她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讓徐以雋付出代價！
014
常言道，上山容易下山難。這回羅蘿不用上山，如履平地確實找不著路了。
她從申時走到戌時；從百丈之外能見風中旌旗，一直走到百步之內不見人臉，天都黑了，還找不到回陸府的路——不、是狗洞。
羅蘿擼起袖子擦汗，只覺得又熱又累又渴又餓。彼時，路上已經少有女子走動，多為男子，人潮也不似白天，少了大半之多。她在街上總能引起行人的註意，這回她不齜牙瞪眼了，反正別人也看不到。看不到也就威脅不到，索性還不如走快點。這個時候早過了飯點，說不定小暖已經去房間找過她，發現找不到，就去告訴那個元安瀾了。
讓惡婆娘知道她不在府裏還得了。她現在可不敢得罪她，否則就沒棲身之地了。可羅蘿左望望右望望，發現鱗次櫛比的街道兩旁，都長得一模一樣。
“我到底從哪兒鉆出來的？”羅蘿站在路口，心裏漸漸開始急躁，因為天色快要徹底黑了。別說這裏房子長得一樣，就連巷口角落也都差不多啊。她抱著頭，望著四下，欲哭無淚：“天啊，到底是哪兒啊。”
“啊！”
羅蘿有個圓滾滾的毛茸茸的東西蹭到了她的腿，定睛一看，發現是條狗，隱約應該是白色。在朦朧夜色中頗為惹眼。
那只狗慢悠悠的散著步，過了路口右拐，不見了蹤影。羅蘿喘著氣，搔著頭，鬼使神差的她竟然下意識想跟著那條狗走。應該是腳步聲驚動了白狗，它回頭看了一眼羅蘿，又繼續走，然後又右拐。羅蘿望著黑漆漆的周圍，忽然問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——潮濕的臭味。
如同媳婦回到了娘家，羅蘿欣喜若狂，往裏走不就是陸府的狗洞嘛。這條狗簡直就是她的救星啊。狗洞豁口的輪廓隱隱綽綽，羅蘿駕輕就熟，躬下身子就往裏鉆，有了上回的經驗，這次她熟練的輾轉左右肩膀扭動身子，不消一會兒上半身就進去了。然而，正當她要全身而入的時候，她忽然眼前的地面明亮了起來。順著明亮，看到一盞燈籠，而燈籠旁有兩半明半暗的人臉，五官被光影差變了形，非要形容的話，非夜叉不可描述。
羅蘿本能往後一退，卻不想一腦袋磕在狗洞邊沿上，剛叫了一聲“鬼啊！”，卻不想用力過猛，竟將自己磕暈過去了。
豈知陳氏與李氏也嚇了一大跳，兩人抱在一起，尖叫聲此起彼伏：“啊！快來人啦！”
正堂，燈火通明。
陳氏和李氏在拊胸順氣，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驚魂中解脫出來。而她們的旁邊，坐在椅子上的威嚴而美麗的婦人，此刻正臉色鐵青，一只手緊緊攥著帕子，一只手拽著扶手，眼睛冷冷的望著地上跪著臟兮兮的年輕女子。
花園這麽一鬧，可謂驚動了整個陸府，因為家裏的男人都不在，所以正堂匯集了元安瀾以及陳氏李氏，和陸老太太。本來還有好些個下人在，因此事重大——主要是丟臉，就全都被元安瀾屏退了下去。
羅蘿跪在地上，這回膝蓋下可沒有墊蒲團，只覺得膝蓋骨頭硬生生的摁在地上好生疼。她一群人好像很喜歡看她跪著，都沒有考慮一下她現在真的腰酸腿麻，又累又渴又餓。
她雖然暈過去了，但醒得很快，此時她身心俱疲，已經著實沒了力氣，尤其是剛才受到的驚嚇嗷了一嗓子，她松了松脖子上立領，擡眼可憐巴巴的望著所有人，又低下頭。心中湧起無數個完了完了，這下徹底完了念頭……
元安瀾氣不打一處來：“玉嫻，你真是太不像話了，說你這麽長時間到底去哪兒了？你是我元安瀾的兒媳婦，堂堂陸府的少夫人，竟然有門不走鉆狗洞，這事要傳出去，你讓別人怎麽看我們陸家，怎麽看本公主，真是丟臉死了！”
羅蘿幹涸的喉嚨咽了咽：“對不起婆婆，我下次不敢了。”
元安瀾臉色一暗，聲音一揚：“還有下次？”
陳氏截話道：“玉嫻呀，沒有下次啦。你知道不知道你不見了，公主有多著急，下午差小暖來叫你用晚飯，結果小暖告訴我們你根本就不在房裏，大家是滿府上下的找你啊。”
李氏也皺著眉，捏著鼻子道：“是啊，你看看你，渾身上下這麽臟，那是狗洞啊，你出身高門貴府，以你受過的家教與涵養，怎麽能鉆的下去，哎，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。讓外邊的人知道此事，一定大牙都笑掉了。”
陸老太也慨嘆道：“孫媳婦，咱們且不說鉆不鉆狗洞。這麽長時間，你到底去哪兒了啊？”
羅蘿幹巴巴的望著面前的人，低下頭，紅了眼睛：我鉆狗洞，是因為我想救山寨的弟兄，他們現在就被關在府衙大牢內，我走了兩個時辰的路，現在很熱很累很渴很餓。然而她不能說。
元安瀾要緊咬緊牙幫：“說，你到底去哪兒了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，非要避人耳目。”
羅蘿再笨也聽出來這話裏的意思了，這惡婆娘的意思是說她外面和別人有牽扯。羅蘿擡頭：“我沒有！”
“那你幹什麽去了？”
羅蘿牙唇咬緊，又低下頭。她不能說，說了就完了。
元安瀾見羅蘿是個三緘其口的態勢，就命素香取了一面鏡子來。素香取了鏡子，依照吩咐拿到羅蘿面前。
“玉嫻，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，有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。”
羅蘿沒有擡頭，只是伸出左手怯怯的接過鏡子，然後放在地上。鏡面光亮纖塵不染，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張陌生面孔。這是個女的，一頭盤好的頭發像呲了的笤帚，臉花的也就眼睛還能看——這是她？
羅蘿閉著眼，將鏡子翻了個面，蓋在地上，久久不能擡頭，心說雖然我不是什麽大家閨秀，可我也好歹算是山寨當家！
“玉嫻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，我真的不敢相信，你是坊間人人讚頌的尹玉嫻，這外頭到底是誰給灌了迷魂湯，非要你避開耳目，哪怕鉆狗洞也要鉆出去？”
“我——”羅蘿幾乎就要脫口而出，只覺得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襲來。所以，這事要是說不清，元安瀾就認定她跟外面的人有牽連，但說清，她就得蹲大牢，到時候就沒人救兄弟們出來了。
羅蘿擡頭看了一眼元安瀾，趴在地上心中生出畏意，她心中悔恨，早知道自己就該揣著那些些金銀首飾跑了。現在好了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。
四雙眼睛看著一個人。羅蘿趴在地上看著地，忽然，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只白色的狗，湊過來聞了聞她。羅蘿眉頭一皺，躲閃開，恍然間明白，正是這條將她帶回家的。
就聽陸老太太輕喚了一聲，“旺財，過來。”白色的狗便搖著尾巴離開了。羅蘿盯著那圓滾滾的身子，原來這只狗就是旺財。羅蘿暗暗吞了口唾沫，想到了一個自救辦法。於是，就見她使勁兒擠出兩行眼淚，帶著一聲哭腔，驀然嗷的哭喊道：“對不起婆婆，我錯了！”
元安瀾美目一橫：“所以你是承認你在外面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了？”
羅蘿擡頭，努力扮出委屈的樣子，雙唇顫抖道：“其實我也不想的——”
話音未落，四個女人齊刷刷揚起聲調道：“什麽？”
羅蘿頓時聲淚俱下：“怪我，怪我是我沒把鞋子放好，一不小心讓旺財給叼走了，我追了好遠一直追到狗洞，可旺財從洞裏跑出去了。我當時就在想，那雙鞋是婆婆送我的，意義重大，如果丟了就沒法跟婆婆交代了，所以我就鉆出去了。結果、結果哪裏知道旺財沒找到，連鞋子也沒找到，還迷路了好久。唔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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